289.人术分离 (第2/2页)
这时,探入病人腹腔的另外两根吸引管依然在工作,腹腔内的积血被吸了个干净。居永手里的纱布也没有停下,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剩余的血迹,将肿瘤暴露了出来:“阿尔巴兰,去拿组织钳。”
“好。”
赛迪约心有不甘,真心希望能再来一位病情相似并且急需手术的病人。
但腹部肿瘤只有长到可以靠手们及的程度才能确诊,加上病人对手术还有抵触情绪的,想再找到这样的手术对象完全就是看运气。
唉......
忽然台上的观众席响起了些零碎的掌声,伴随着一句“赛迪约教授的创新精神真是让人耳目一新”,众人的彩虹屁喷涌而出,在渐渐激烈的掌声中,变得越发刺耳。
和卡维不同,塞迪约似乎非常喜欢这种褒奖,或许这才是他坚持手术的内在驱动力。
他的手术并没有结束,手术剧场也不允许半吊子的手术:“接下去我们要为波里斯先生切除肿瘤......然后将它侵犯的胃远端及一部分十二指肠也一并切除。”
又是一次典型的人术分离,在卡维提升了维也纳整体手术的成功率后,有段日子没见到这种情况了,现在看来感慨万千。
不过和当初看希尔斯不同,他现在不再抱着单纯批判的眼光去看待这种现象,而是变得更为客观。
包括塞迪约在内绝大多数外科医生,并不傻,都知道病人生死才是最重要的目的,可他们依然选择保留原先对手术的认知。
即病人的生死是病人的,医生肯定在意,但也没那么在意。而医生的手术则归医生,手术成功与否看的是能否完成原定手术目标,病人存活则可以看作完成既定目标时的一种意外。
这并不是他们冷血、无知、心理扭曲,而是一种为了减轻手术失败带来罪恶感所产生的特殊借口。
毕竟在这个年代,病人死了是意外,活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意外。
不出意料,在波里斯先生被宣告死亡之后,原本手忙脚乱的手术团队反而变得冷静许多。没有生命的重压让他们的手法渐渐老练娴熟,每个人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紧张。
看来他们还是更习惯解剖死尸,而不是治疗活人。
......
卡维已经很就没见过那么夸张的内脏肿瘤了,就算距离那么远也依然能看到病人的幽门肿成一个苹果。周围有破溃,有黏连,腹腔肯定有转移,从现代角度去看,其实并不适合手术。
如果撇开这点,单论手术方式的话,卡维还是更倾向于毕-i式手术。
这个称呼“毕”的来源即是比尔罗特的billroch,术式从140多年前创造至今经过各种改进和微调,仍然活跃在普外科的手术台上。
毕-i式直接吻合残胃和十二指肠,操作简单,吻合后胃肠道接近正常解剖生理状态,所以并发症相对较少。【1】
优点很多,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。
因为肿瘤有黏连,十二指肠本身就被周围复杂结构拖累,游离肯定有困难。加上肿瘤范围较大,胃切除的范围如果增大的话,在做胃十二指肠吻合时张力会变大。
如果肿瘤真的影响切除后的吻合,卡维还是会改为操作更加灵活的毕-ii式。
同样由比尔罗特设计,直接舍弃掉解剖结构复杂,没办法做灵活吻合的十二指肠,而是选用后方简单的空肠。毕-ii式的胃体切除范围没有限制,临床上应用更广。【2】
但因为操作复杂,原本的正常解剖生理结构发生改变,并发症会更多一些。
从塞迪约的表述来看,他想做的也是毕-i式,只不过在做肿瘤切除之前没有彻底完成必要的游离工作,导致了大出血。
在卡维看来,寻找出血位置,明确自己手术中的失误才是关键。可塞迪约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:“我对胃切除水平的判断并没有错,十二指肠的残端位置也正确。上下做好切开......”
周围观众看着啧啧称奇,大呼过瘾,连称塞迪约是世界腹腔手术第一人。
全场估计只有卡维会看得浑身难受。
他不在乎那些虚名,难受的也不是给塞迪约冠上的名头。他很清楚自己脑子里的理论知识和手里的技术,都是这些先贤努力传承而来。
让卡维难受的只有手术本身,塞迪约手术做得太糙了。
单说这一步肿瘤切除,正确做法是用大型关闭钳先行闭合胃的近远端,然后用缝合线做全层间断缝合,最后才用手术刀切割。先缝后切可以有效阻止黏膜分泌的胃酸外溢,也能防止切开胃壁时的出血。
然而,塞迪约缺乏经验,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。
“居永医生,你负责做一下肿瘤的病理。”
“好。”
“阿尔巴兰,过来搭把手,我要做接下去的残端吻合。”
“是。”
在塞迪约看来,肿瘤切割才是最难的一步,现在的缝合只是收尾工作,所以心情很快就从波里斯的死亡中解脱了出来。他的手法又恢复到了平时的轻巧柔和,同时他也想起了阿尔巴兰今天的主要任务:
“我记得你下午是要去火车站的吧?”
“对。”阿尔巴兰抬头扫了眼观众台,见没找到卡维,便说道,“应外交部的要求,我代表医院去火车站接一位客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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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,就是那个在维也纳作威作福的爱德华搞来的外科医生......”塞迪约轻笑了两声,“如果说是瓦特曼或者尹格纳茨,说不定我就去了,可没想到......”
阿尔巴兰手里提着十二指肠,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:“他已经到医院了。”
“哦,来就来吧,如果可以的话,还真希望他能看看这台手术。”塞迪约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,“虽然波里斯先生的死亡是个意外,但不是谁都能做好胃肠吻合的。”
阿尔巴兰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医生,甚至在这儿连医生都算不上,只能成为实习或者助理。
面对外科大主任,他不敢吭声,更不敢有丝毫反抗,因为没人知道自己的反抗会给前途带来什么样的改变。
正当全场议论纷纷的时候,角落里忽然飘出了一句略带德语口音的法语:“塞迪约教授,我正在观众席看着呢。”